美的价值是独立的,但美是不可分的。
现代艺术的中心不在于美,但是它却有一种为传统艺术不可比拟的自由精神,一种最广义上的自由。本来凭着这种自由精神，可以把美提到前所未有的更高境界，集中一切达成美的目的。而这就是我们的目标：美且自由。
它要求排除所有那些束缚美的表达的东西：自然主义、功利主义、文学道路、哲学倾向。
一种高度的美及其所造就的意境，有时会达到一种“美的惊人”的境界，这时艺术就升腾到它的顶峰，美即转入“崇
高”。
但美又像是一种特别的元素，它几乎总是和其他事物结合成一个难分的整体。
因此我们既不必刻意追求美以外的东西，也不可能陶冶出不含任何其他东西的“纯美”。尽管我们注意的中心总是在寻找与捕捉“美”，但我们所得到的，仍旧是含有个人、社会与时代因素的，特别是那种带有浓厚个人意愿与彼时心境的美。它的特殊性属于相通的个体，它的普遍性属于整个人类。
二
我们知道美，知道意境，还知道一些别的；但是现在我们又不满足于美，我们看到除美以外，在生活中深感人心的东西，
有价值的东西，在艺术中也深感人心，也有价值。不过我以为它们一旦进入艺术，就需首先纳入美，绝对服从美，它们的价值需首先体现为美的价值，体现为一切艺术因素的价值，最后才有它们的价值。
希腊艺术因为它太完美，它全都是“美”而几乎排斥了一切“丑”，这在我们现在看来，她虽完美却有点单调之嫌了。在这点上说，中国京剧就似比它更高一筹。
丑作为美的对立物，是不宜排斥殆尽的，水至清无鱼。只要丑不居于矛盾的主要方面时，它在美学上就是有意义的东西，从总体来看，它就是一种美。
只有处理不妥的丑才是真丑；同样，一切分离和不集中的美，一切软弱和空洞的美，它们实际上也就是一种丑。
我们当给“丑”以公正的评价和恰当的待遇。
三
一幅画无论“题材”多么好，“内容”多么深，“构思”多么妙，这些无疑都很难得甚至可贵，但它们都不能保证一幅画的成功与美。一幅画的成功与美，归根结底是要靠它的表现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我们是“重在表现”的。
四
丹纳在谈到希腊艺术的时候说道：“正当现实生活到了极盛而衰的阶段，反映现实生活的艺术才达到完全明确而丰满的境界。”这种现象在中国历史的许多时期都出现过（《红楼梦》、《清明上河图》……）。
艺术与梦一样，也可以解释为是对于“愿望的达成”：一个社会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后，人们对于失不再来的繁荣与美好的刻骨铭心的回忆与向往，激发了艺术家一往情深的想像力和层出不穷的创造性，正像梦中所结出的一朵朵神奇烂漫的花朵……它满足人们那些渴求而不得的欲望，抚慰人们的心灵，激励人类的追求。
五
有才能的画家到处都是，但是一位大师与平庸画家的最主要差别在哪里呢？歌德说：“在艺术和诗里，人格就是一切。”在谈到鲁本斯时又说：“我们的画家们所缺乏的是诗”，是“诗的精神”。我确信正是这种“伟大人格”与“诗的精神”，才是一位大师与平庸画家的本质区别。一个精神猥琐的人，无论他用什么“语言”说话，我们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呢？
六
在一件艺术品中，美不仅可以一目了然，而且可以堂而皇之；但是我们常说的“思想内容”或“倾向性”。尽管它可能非常重要，甚或至高无尚，却不应让人“一目了然”，更不能“堂而皇之”，它必须有一个藏身之地，而这最好的藏身之地就是美。
“思想内容”之于美，就像影子之于光，影子永远藏于光之后，一旦显现于光之前，即化为乌有。
关于这点，就连很有几分“文以载道”味的狄德罗，在说了诸如“任何雕刻和绘画都应是一句伟大格言的体现”之类的话后，也紧接着说：“但是这一切都要做的毫不牵强。假使别人发现了他的目的，他就是没有达到目的。”
而马克思则说得更明白：“一个作家的倾向性，应该是越隐蔽越好。”我想，革命导师的这句话，当足以训戒我们当今的流弊！
